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楼林伟:是手艺人 更是“守艺人”

更新时间:2024-03-05 11:57:52    内容来源:萧山日报   

一堆铁丝,几块彩布,可以做什么?楼塔人会告诉你,它们可以做成光芒万丈的巨龙,几米高的大象,还可以做成灵动的金鱼、孔雀、仙鹤……

楼塔灯彩,集传统技法为一体,配合现代的照明技术,种类繁多,造型精美,装饰别致,蕴含着深厚的民俗文化,是萧山区非物质文化遗产。

现如今,传统手工灯彩渐渐退出了市场。“又苦又累还不赚钱”,愿意做灯彩的工匠越来越少;曾盛极一时的楼塔灯彩,现在很难找出一个人还在坚持这门手艺。

但楼林伟是为数不多的其中一个。

“我师傅经常说,这门手艺他就带出我这么一个,一定要传下去。我希望灯彩能传承下去,不仅是因为它非遗的身份。”说这话的时候,楼林伟有些局促地搓着自己的双手。那双手,布满了被铁丝割划的伤口和被点焊机烫伤的水泡;手指粗糙而有力,掌心握铁丝的位置长着四个老茧,指缝和手掌的纹路里还渍进了黑色的漆和胶。因腿脚不便,行动时看起来做些筋骨。

钢板间

灰白色钢板房,四散着各种杂物,与水泥地交界的边沿,脱了漆。屋内并不敞亮,阳光挤进来,落到粗糙的小木桌上,杂而不乱地摆着彩布、铁丝和一些工具。

这是楼林伟工作的纸箱厂,也是他的灯彩制作“工坊”。

“没办法,家里太小了,放不下。”大型灯彩,有时可达数米长、几米高,加之工具、材料,家里能存放的空间基本都堆满了。厂里老板体恤他守着这门手艺不容易,便把一小间场地借给他。

略显拮据的环境,单纯依靠手和眼的默契,把美感揉进铁丝网架和素绢中。未点灯时,丝绢上光彩熠熠;待灯光亮起,更为惊叹,飞鸟、游鱼、巨龙,灵魂包裹进无数盏细小的灯光内,如同毛细血管一般,随着电流游走的瞬间,龙头如炬,孔雀开屏,鹤唳云霄,燃烧着诗意的浪漫。

然而要做一个这样的作品,并不容易。

“你看这个孔雀,比较简单,也得需要两天的时间才能做好。”楼林伟曾做过一盏龙灯,两米高,四米多长,耗时近一个月,一些更为隆重、造型精美的,则需要几人合作一起完成。

事实上,从拗造型、搭架子、点焊,到接电线、装灯泡、包布,每一环节都是力气活,整双手被老茧和伤疤布满,旧伤好了又添新伤。

开局并不明朗

人生如灯彩,但楼林伟走的路从一开始就不明朗。

在雪环桥头村,楼林伟一家是出了名的“困难户”。初中时,父亲去世,整个家里的开销全仰仗母亲一个人。

他喜欢画画,高中学的广告设计专业,他像打开珍宝一般给我们看了自己的画作,人物惟妙惟肖,山水画功底也扎实,寥寥几笔便是一株兰花、一棵劲松。因为专业课成绩突出,楼林伟被保送至福建教育学院集美教学点。“但家里这个情况,学美术后期花费实在太大了……”他有着超越同龄人的懂事,体谅母亲支撑一家开销的不易,便没有多少怨言,好好藏起了录取通知书,“最后还是选择不去读了。”

录取通知书的照片,他至今还保留着。

“走出这个困境”就成为了当时楼林伟最大的梦想,他想快点强大起来,也想快点挣钱,能想到的唯一方法便是学一门手艺。

2001年,高中刚毕业的楼林伟拜师楼正巨,这位在楼塔当地唯一肩挑灯彩传承“大梁”的老手艺人看着眼前略带稚气的孩子只觉得十分投缘,有美术功底,人也机灵,肯学肯干,二话不说,便收下了这徒弟。

当时师傅楼正巨经营着一家丧葬用品店,春节扎花灯,平日做佛像、花圈。拗、结、扎、刻、画、糊、裱,布料、点焊、铁丝、剪刀,这个出生在农村的瘦弱男孩遇到了属于自己的天地。

他也肯吃苦,只觉得寂寞但并不孤独,也由此练就一番基本功。如此七年,他第一次独立完成了一盏“孔雀”,“当时花了三天时间,师傅看了还是挺满意。”他的语气上扬,骄傲之情蕴含其中,“他说看了这个花灯,就放心了,这门手艺可以传下来了。”

如宿命般拾起手作工具,楼林伟正式成为了一名灯彩手艺人。

放弃?坚持?

跟着师傅学了几年后,楼林伟决定出师单干,开过两次店做灯卖灯,但都开了没几年。在现代社会,灯彩早已不是生活必需品,楼林伟早已深知。越来越多的手艺人无法靠手艺养活自己,许多师傅被迫转行,更没有年轻人愿意回来继承这一手艺。

手上的水泡,好了又破,破了又好。再苦再累,他也从未想过,放下灯彩。但2013年,看着银行账户上所剩无几的余额,工作的迷茫,家庭的压力,楼林伟还是陷入了沉默。“主要是资金问题。”楼林伟说,“订单来一个做一个,再后来基本没有人订,就不做了。另外,也没有地方放,所以就放弃了。”

次年年底,他在残联的介绍下,去隔壁村一家纸箱厂上班,至少能有份稳定收入。

一朝归零,前路漫漫;夜深知雪重,时闻折竹声。不做灯彩的两三年里,楼林伟渐渐习惯了这种重复的节奏,但他常感觉自己像推着一个巨大的磨盘,一圈圈,不前进,不后退,一直待在原地。师傅留下来的工具,他细心地收好。偶尔瞥见放在院子角落的点焊机,他心里依旧会有一些冲动,“没办法,但我是真的爱好这一行。”

疯狂“守艺人”

2022年,楼塔筹备新一年“半年节”,在全镇寻访民间手艺人和非遗传承人。当时除了师傅楼正巨,很少有人知道他,“但师傅那会儿已经吃不消做了,后来有人跟镇里推荐,说楼正巨有个徒弟。”活动筹备找上他,要他临时拿出五六盏灯彩,楼林伟也不推辞,买材料、准备新工具,白天上班,晚上做灯,凌晨两点眯一会儿,第二天继续上班。

这一次,是灯彩找到了他,他不觉着疲惫,反而充满干劲。2022年7月,他的技艺得到认可,被授予楼塔灯彩代表性传承人。

对于楼林伟来说,做灯彩令他安心,尽管这会占用不少时间精力,而且并不能带来可观的收入。要知道,一盏灯彩制作成本不低,参加活动用的大型灯彩基础费用可达上千元,而这些年材料费更是水涨船高。而这个本就不富裕的家庭,领着低保,每月不多的收入还得维持全家开销。但他依旧坚持,从废品站回收铁丝,自行加工减少成本,甚至贴钱参加公益推广。

“就是精力实在有限。”他话中带着歉意。除了上班、做灯,还得照顾年幼的儿子以及常年因病服药的妻子,他的生活似乎时刻紧绷,并没有多少喘息的时间。“年初的时候忙着厂里和灯彩活动,小孩没管好,肺炎进了ICU,不少春节活动,都只能推掉了。”

今年元宵前夕,隔壁镇上问他租借了一盏龙灯,临近日期,被告知因下雨,活动取消。这笔钱,他原本想付了医药费,再购置一台点焊机,师傅传下来的“老伙计”,二十多年下来早已锈迹斑斑,修了再修。但掏出一个月工资购置一台机器,他依旧下不去手,“毕竟一家子还要开销……”

很多人觉得他有些“疯狂”。但生活本身就是一口充满矛盾的井。一面迫于各种压力,一面仍旧执着。“我师傅经常跟我说,这门手艺他就带出我这么一个,一定要传下去。”现实摆在面前,他依旧没有丝毫动摇,“我希望灯彩能传承下去,不仅是因为它非遗的身份,更因为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,我师傅说过,人不能忘本。”

但纵使如此坚持,楼林伟也明白,仅凭自己的力量是不够的——如果不让更多人了解楼塔灯彩这一非遗文化,时间久了,这一行业依旧会渐渐消失。

“现在我基本上是厂里做,但有些时候也怕影响到其他人。最大的愿望,是希望能有一个可以存放、制作灯彩的工作室。装修不讲究,空间够大就行。”他咧开嘴,语气上扬,“另外,希望可以组建一个灯彩团队。”无关师傅徒弟之说,纯粹爱好和传承。

而于己,他并没有多少奢求。他对物质欲极低,生日时一碗清汤挂面加个蛋足矣,所有的愿望和期盼都慷慨地给了这门手艺。他曾放下过,再拾起,便更觉得放不下。

他明白,那一次,自己是被灯彩找到的,这辈子都离不开灯彩了。


作者:文/记者 高艺炯 摄/记者 胡绪  编辑:值班小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