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山老师当了十几年班主任,教学人数不超百人!她的学生是“星星的孩子”…
更新时间:2022-10-18 15:34:37 内容来源:萧山网
距离萧山最好的高中8公里,有一所“特殊”的学校。与普通学校相比,这里有时候“安静得像空气一样”。
周凌第一次来萧山区特殊教育学校,是一个晴天。
彼时,她还是个刚从师范大学毕业的姑娘,面试结束,正值早操时间。空旷的操场,广播里响起国歌的声音,绕过主席台前的旗杆飘至整个校园。国旗下,学生们整齐地排列着,张着嘴,声带震动传来无序的旋律,他们只能用手比划着“唱着”国歌。
这一幕让周凌颇为震撼。“其实那会儿,可以选择一所普通学校,当一名普通的美术老师。”只是她没有选择“普通”,往后近二十年,她与“特殊”二字结缘。
“大龄”学生
上第一堂课之前,周凌心里有点忐忑。她接手的中专班全部都是聋哑人,因为学龄较晚,大部分学生年纪甚至跟她差不多。最重要一点,她还不会手语。
尽管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,跨进教室那一刻,面对齐刷刷的目光,她还是不自觉深吸了一口气。“这堂课,我们学素描和色彩”她试探性地在纸上写下一行字,举起来,观察着学生们的反应。“点头”的信号传来,周凌稍稍舒了口气,虽比直接沟通要多花点时间,但至少交流方面不是大问题。
对于残障人士来说,最大的障碍存在于我们每个人的心里。一开始周凌也抱着小心翼翼的态度,生怕“冒犯”到某个痛处,但随着接触深入,她越来越觉得,这种谨慎略显多余。“人们总觉得残障是很可怕的事。但实际上,残障对人的影响没有大家想的那么可怕,他们跟我们一样,也就是普通人。”
她感受到无声之处传来的善良和包容,“与其说我是他们的老师,不如说是互相学习。”课上,她教他们画画;课后,这群孩子教她手语。加之她又自费报了几堂课,一年后,用手语基本交流已经不成问题。
“兔宝宝女孩”
2010年,学校开始转型,全面实行培智教育。周凌送走最后一批聋哑班学生,转而要面临的是一年级的孩子们。
与聋哑班不同,培智班的学生多患有唐氏综合症、自闭症等,伴有不同程度的心智障碍,有些孩子甚至没有语言概念,生活自理都成为问题。
“宛如婴儿的状态”是周凌的直接感受。她不得不承认,成为一名低段培智班老师并不容易。
截然不同的两种学生,这不仅仅是新的挑战,也意味着教学工作从头再来。
周凌接手的这个班一共八个学生,人数不多,但并不比教一个四十几人的普通班轻松。分层教学是培智班常用的施教手段。班里的孩子根据情况被分为几组。周凌将自己沉下来“做减法”,从语言开始教起,把表述的内容划分为最简单直接的单元。“比如教‘苹果’这个词,A组学生有书写能力,我们会直接教写词;B组能认字,无法书写,就得让他把苹果两字和对应图片匹配;至于没有语言概念的学生,能看到实物,对应上图片就行。”
八个孩子基本要设计八份的作业单,以图片为主,打印出来一一塑封。因此,培智班的老师们很少使用黑板和粉笔,他们没有办公室,除了上课,大部分时间都在教室里做课件、教具、准备教案。
事实上,知识教育还不是最难的事,在周凌看来,如何走进这批孩子的心,最为关键也最不容易。
“当我们走近他们,会发现问题比想象中复杂得多。”开学第一天,一个男孩愣愣地盯着窗外,周凌喊他也不理睬。另一个女孩扎着短羊角辫,每次眨眼都特别用力,将胖胖的小脸皱成一团。
在他们的脸上,看不见任何情绪,没有痛苦、失望与疑惑,只有茫然。和别的孩子不同,这群孩子更为敏感,害怕受伤,不敢与他人有过多接触。周凌走到一个正低头盯着鞋带的孩子面前,弯腰,牵起他的手,孩子明显抖了一下,迅速做了一个抽手的动作。
“在残障群体里,盲人有盲杖、聋人有助听器、肢体残疾有轮椅,而心智障碍者需要的辅助工具,是陪伴他们的人。”她还记得第一届学生里有个“唐宝”女孩蕊蕊(化名),母亲因为接受不了孩子的先天缺陷,离家出走,父亲跑长途,少有精力能照顾女儿,蕊蕊便一直跟着爷爷生活。
“来校大半年,她都没说过一句话,就一直面无表情地坐着。”就在周凌以为女孩没有语言概念的时候,有一天,背后传来一个声音:“周老师”。蕊蕊正抱着一个兔宝宝,眼睛里似乎少了几分警惕,“妈妈回来了。”
这是周凌第一次见她开口。进一步了解以后,周凌才知道蕊蕊的父亲有了新伴侣,见面第一天,新妈妈送了她一只兔宝宝。蕊蕊从未见过“妈妈”,将这份礼物视若珍宝,带它来学校,抱着兔娃娃上课吃饭、睡觉,连上厕所都不离手。
“一开始我们都觉得这样子会影响到上课,但是后来我了解了之后,发现其实这个可能是和孩子建立信任关系的一个契机。”周凌允许娃娃带进课堂,给娃娃也准备了桌椅,跟蕊蕊成为“同桌”。
做早操的时候不方便带娃娃,周凌就找了个理由:“娃娃现在要帮老师来看看一下包或者管一下教室,你先去做早操,等做完早操再来跟娃娃一起。”许是女孩觉得对方能理解自己,便也同意了。“慢慢的,她好像跟我开始有话可以说了。”细微的变化在周凌看来是极大的进步,蕊蕊开始配合管理,上课也愿意参与进来。
周凌时常回忆此前蕊蕊大半年“沉默的试探”,到之后积极参与班级各种活动,直至顺利毕业,“这些孩子很单纯的,可能一下子心结打开了,就愿意敞开接纳你。”
“卫星班”
七年低段培智生涯,周凌越来越觉得这群孩子就像独立于“正常”以外的个体,孤独地生活在地球,茫然寻找着像普通人一样生存的权利。
“特殊儿童就应该在特殊学校学习吗?”那个时候她还没有接触“融合教育”,她只是觉得,孩子们想要好起来,必须在“正常的社会环境中生活”,毕竟脱离学校以后,他们日后无可避免还是要面对社会。
事实上,“融合教育”概念正式在国家政策层面被提及,是在2015年。国务院《“十三五”加快残疾人小康进程规划纲要》指出,要大力推行融合教育,建立随班就读支持保障体系,在残疾学生较多的学校建立特殊教育资源教室,提高普通学校接收残疾学生的能力,不断扩大融合教育规模。
自那起,萧山区特殊教育学校便开始联合区域内普通学校开设“卫星班”,并调派特教资源进行支持。因为在教学知识与技能上,普教教师与特教教师的培养体系是相互独立的,普教教师的职前与职后培训都没有系统地包含特殊教育课程,尚无法为特殊儿童提供有效的教育。
2018年周凌被调派入新塘小学“卫星班”,尽管还是八人小班,但她和同事们需要比以往付出更多精力。“‘卫星班’教学其实是双向的,一方面特教学生进入普通班随班就读,但如果出现无法跟上进度的情况,会再抽离至‘卫星班’,进行学科补救或个性康复。”
“有一些观念,认为特殊孩子在普通学校里最好的表现就是‘安静得像空气一样’。”周凌至今仍觉得愤慨。她遇到过随班就读后跟不上的孩子,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低着头滚胶带。“放任不管,这孩子估计‘完了’。”她把孩子抽离至“卫星班”,开发兴趣点,“小姑娘动手能力很不错,手工、剪纸、钻石画,一连能安静地坐上几个小时。”
杭州市第十二届自闭症的公益画展上,滚胶带的女孩站上了领奖台,她的作品成功入选并参展,最终还以五百元的价格被一位外国友人买下收藏。“她当时跟我说,我感觉自己在做梦一样。”周凌至今难忘那双闪着星星一样光芒的眼睛,脸上红扑扑的,俨然一张普通孩子的笑容。
一颗来自荒漠的野草,在她的呵护下,慢慢抬起了头,有了生气。
“融合教育”在国外已经实施了几十年,被认为是目前最科学的教育模式。不过,这种模式需要完备的支持保障体系。现在的周凌依旧忙碌于“卫星班”和普通班之间,她不希望这群孩子从“我们”的视野中消失,从社会关系中隐身,“消失”不能解决问题,而是更大问题的开始。
对周凌来说,作为一名特教老师,“桃李满天下”几乎是奢望。她当了十几年班主任,带过的学生数量可能还比不上普通老师的两年。由于被划分入“特殊”行列,她也听过一些带有人身攻击的评论。好在近几年大力宣传下,特教学校的师生们逐渐走进大众视野,不被掩藏在冷漠世界的高墙之后。人们渐渐学会尊重、接纳与帮助。
这份工作也常带来意外之喜。外派之后,有一次时隔半个月她才回到学校。一回来,有几个声音在背后唤她:“周老师你回来了!”“老师你去哪里了?”“下次什么时候回来?”看到孩子们隔着不远的距离盯着她,她有点想流泪。很多时候,培智学生因为不同程度的心智障碍,换了班以后,往往便会遗忘此前的老师,“尤其像自闭症的孩子,本身就回避社交,你站在那里,他很有可能已经完全忘记,前期你为他付出了什么。”
周凌很害怕面对一张熟悉的面孔,眼神里却全是陌生和疏离。而今,简单一声招呼,已然让她感受到莫大的惊喜和欣慰。
“真的,我感觉高兴到要流泪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