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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4年来,经手数万具遗体…萧山老师傅“最怕”夏天,不是因为高温,而是…

更新时间:2022-07-29 17:15:29    内容来源:萧山网   

凌晨五点,晨光未露。老陈(化名)卧室的灯亮起,六点上班,他必须在这之前赶到单位。

6点35分,遗体停放室已有不少丧属等候,老陈根据预约的号子,核对好资料,从隔间拉走第一辆小车。

这几十米的距离充斥着肃穆和悲伤,后悔、难过、不舍……等火化室的门关上,老陈与同事仔细登记确定逝者身份信息后,缓缓抬起棺椁。

炉膛的温度渐渐升高至900℃左右,热量散发到整个火化车间。即便安装了新风系统,工作间的温度依然常年降不下来,夏季更不用说。而他需要紧盯着炉子,待上近一小时。出灰时,老陈用工具把骨灰摊开,热浪扑面而来,戴着口罩,穿着制服,整个人像闷在汗水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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烤,就是这个感觉。

没有人能习惯高温,即便是从业24年,为数万名逝者画上人生句号的老陈也一样,“ 12月底,捡灰也很烫的。”他拿起凳子边上的茶杯呷了一口,里头泡着自家晒的干菜,“萧山人六月里防中暑,喝点这个管用。”


入行第一年

真的不容易

殡仪馆工作区只有两种色调,灰和白。刚入行的老陈完全没有像现在这般从容。

1998年,萧山人老陈从部队退伍转业,恰逢萧山殡仪馆正在招人,抱着试一试的态度,他去应聘了遗体火化师,因为有点电工经验,便顺利入了职。无可避免,打听招工信息时,他被问过怕不怕的问题。人家问他:怕不怕?要不要去?老陈想了想,殡葬是一个伟大的行业,婚丧嫁娶中着实蕴含不少哲理。“去的。”他下了决心。

如果说半个月的培训期,他还多少带着点信心,正式上岗第一天,内心的忐忑还是占了上风。

“老实说,不害怕是不可能的。”活了三十年,老陈从来没有接触过尸体,当手指触碰到冰冷的运尸车,他不禁打了个寒颤,两腿有点使不上力,“当时心理压力真的是挺大的。第一个感受是这样的环境,我怎么能生存,我怎么能工作。”

一上午4小时的忙碌,老陈半天的工作终于结束。午饭时,同事们淡定地在食堂就餐,唯有他脸色铁青地下不去筷子,“这个饭怎么能吃下去?”

第一天的经历,并不好受,但还不至于让老陈放弃。他看着火化炉边,几个同事正有条不紊地操作着,一脸平静。“同样的工作,穿着同样的衣服,这份活儿,别人能做,我自然也可以。”他脾气好,话不多,心里却扎着一根犟骨头。用他的话说,进过部队的人,怎么可以当逃兵。

上岗后的第四个月,新的挑战又来了。1998年萧山全面实施殡葬改革,从9月20日起,当时的萧山全市28个镇乡全面实施殡葬改革,推行遗体火化,破除旧的丧葬习俗。当时老百姓受世俗观念的影响,大部分都想着入土为安,对火化的方式并不能接受。情绪上来,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便成了“攻击对象”。

老陈也吃过几句骂,有些家属甚至还会翻脸动起手来,“心里确实会不好受,沟通难度很大,但越是这个时候,我们的服务态度越要好。”不计较,似乎是这一行的职业要求,“自我调节呗,对于家属来说,此时此刻心里都带着悲伤,情绪激动也是人之常情,我们能做的,就是慢慢沟通。”回想起这不容易的第一年,此刻的他语气中很是平静。


这是一门技术活

待的时间越久,老陈越来越觉得遗体火化是门技术活。

“火化师工作不是简单的体力活,每个环节都有门道。”遗体交接、遗体调度、就位核对、炉膛清理、人炉核对、火化操作、骨灰检验与发放——火化师工作的每个环节,都大有学问。

他告诉记者,在火化各个流程,火化师都要根据每位逝者的年龄、骨骼和生前的健康状况等实际情况来调节操作,火炉的风力、火力、氧气量每个参数都有考究。年轻或骨骼较大的遗体,火化需要更长时间;逝者患传染病,火化时需要严格消毒。操作过程中,火化师的动作也要做到轻柔、小心翼翼,在沟通时,格外注意用词和体态,尽量缓解逝者家属的伤痛。

再如,火化机器越来越智能化,很多还是触屏操控,从使用到保养都需要专业知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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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现在设备都智能化了,比如我们会用到PLC(可编程逻辑控制器)控制端,这样一来,对司炉工各方面都会提出更高的要求。”因为对计算机操作和电路感兴趣,54岁的老陈业余也会花时间琢磨一下新设备,期间还带了不少徒弟,“技术在更新,要求我们也要不断学习。你看我都快退休了,新技术还是得学起来。”


夏天,最难熬

也最心痛

殡仪馆一般每天6点上班,所有员工都是四五点钟起床往单位赶。日常情况下,6点35分开工,一年365天,天天如此,年三十、大年初一有送别仪式,也要开炉做好服务。

不过,最让老陈觉得难捱的,还是夏天。

一方面是难以忍受的高温。从第一轮火化到第三轮,温度层层递进,有时会达到1000℃以上,火化室里待上几分钟,便汗流浃背。

这样的环境下,老陈和同事们得身着长袖衣裤,戴着口罩、手套,一边透过火化炉后窗观察遗体火化情况,一边时刻关注火化炉液晶显示屏上炉温、炉膛负压等数据变化。“我们有安全规定,一人一炉,炉不离人。”除非身材特殊,一具普通的遗体大概要烧45分钟,意味着他要盯着炉膛至少一个小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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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过,老陈怕的不是高温,而是每年一到夏季,孩子溺水身亡事件开始增多。

“有时候一年五六个,多的一年七八个,男孩女孩都有,那么小小的孩子,真的非常揪心。”拉车时,他能明显分辨出重量的不同,轻了,但心里更重了几分。随着遗体被运入火化室,家属的哭声里,痛苦的情绪达到顶峰。

他还是会心痛,只是悲伤不能表现在脸上。曾经他以为在殡仪馆工作肯定会看淡生死,现在才知道,只会更爱生命。“倒也不是多神圣的想法。”老陈的声音里是难掩的悲伤和遗憾,“我只是想让他们走得安心点。另外,这一点一定要引起社会的重视,管好自己的小孩。”


“谢谢”这个词

曾经是奢侈,但现在……

眼下,老陈成为火化师已经24年,每天会经手十余具遗体,累计服务超过数万余名逝者。从开始的忍耐,到如今逐渐习惯了工作环境和节奏,待的时间越久,对这份工作的敬意更添一分。

这里就像一幅长卷浮世绘,大部分人会在遗体告别时痛哭,内疚以前没有给予更多的陪伴。他会尽量让骨灰洁白无杂质,将它们小心翼翼地装进骨灰盒。这样一个小细节,会让丧属感受到尊重和温暖。

“活人讲求生活品质,死者也要有死亡品质。”他说,这是一份关乎死者尊严和生者感受的神圣工作,“我们所做的事情,能帮助逝者有尊严地离开,让经历伤痛的家庭得到慰藉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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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是,干这行,某些时候,最难应对的,并不是沉默不语的逝者,而是外界无处不在的偏见。早期,一声“再见”曾是莫大忌讳,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工作有关尊严和安慰,也明白这份特殊职业带来的,注定是沉默多于感谢。

这个平日好脾气的男人也会浮现出一丝伤感,那会儿,他几乎不会跟孩子谈起自己的工作,只是偶尔回家以后,跟枕边的妻子发发牢骚。妻子深知丈夫的不易,吃穿上也多照料几分。萧山人时兴喝干菜汤解暑,每年春天,她会忙着晒些笋干菜,等“三伏天”那会儿,装进老陈的搪瓷杯里。

惧怕往往源自不熟悉,但随着“移风易俗 文明殡葬”不断推进,老百姓对殡葬行业的认识和了解不断加深,观念有了不少改变。这么多年下来,老陈能明显感觉到周围的人对这一行和善了不少。“谢谢”,这个曾在他眼里甚为奢侈的词,这几年,听得是越来越多了。“已经不止一次了,听到还是很开心的。”简单两个词,老陈很受用,他笑称,对自己也更加有信心了。

闷热的火化室,门再次关上,54岁的老陈目不转睛地盯着炉膛,密密的汗珠从皮肤渗到衣外。他拿起边上的杯子,一口咸汤从喉咙口滑落……


作者:高艺炯  编辑:蔡少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