为了这些“老古董”,萧山男子花了上百万元!值得吗?
更新时间:2022-07-29 17:10:31 内容来源:萧山网
七月,萧山入伏,空气干燥灼热。
所前镇越王村一排整洁的新农村房尽头,夏玉泉的艺术馆掩映在一片树荫下。灰墙琉璃瓦,配着雕花玻璃窗,乍一眼看,简约风的装修。
待走进院门口,盈盈的木质香气缓缓袭来。透明玻璃墙后,陈列着提盒、雕花板,曾经不知经历了多久年滚着年,月滚着月的光阴,如今在一张两米木案上,诉说着一寸寸活过来的岁月。转角,还能偶遇一扇嵌入西墙的老实木门,给人一阵惊喜。
日色偏移,照得屋子半明半暗,一如这里给人的感觉,不过分复古,也不执着强调现代,分寸之间拿捏恰到好处。
事实上,如果不是门口挂着“杭州木纳民俗家具艺术馆”的招牌,在盛夏的日光下反着耀眼的光,很少有人能发现,这栋外观普通的三层自建房里,居然别有洞天。
夏玉泉也戏称这里更像是自己的小仓库,“陈列的只是一部分,还有不少好东西都堆着,来不及修。”事实上,200平的区域,已经摆着不少修复好的老家具,零零总总,数不过来。
于他而言,修复这些木制品绝不是日复一日的重复。每一块木头都是不同的,那种近距离手作的快乐,令他安心。如今的他从一个默默无闻的手艺人,变成了讲故事的木工。
“木工夏玉泉”以前不做木工
夏玉泉是闻着木头香气长大的。
所前镇三面环山,盛产木材,一排排的林木在山坡像梯田一样排列。夏玉泉的印象里,小时候村里的好木工不乏其人,男人们好像都会点木工手艺。
他常约着几个玩伴去邻居家看刨木头,原本坑洼的木材经木工刨一削,立马平整不少,露出的新鲜截面还泛着一层柔光。夏玉泉喜欢闻刨花落地后飘散在空气里的香气,“那种气味源自天然,令人安心。”
只不过,自小表现出对木艺的兴趣并没有持续很久。在爷爷辈那个年代,人人都需要会一些手艺,毕竟那是吃饭的本钱。可是夏玉泉的父母不希望儿子成为木匠,手艺人“太苦”。既然读了书,他们更希望自己的下一代能走出村子。
二十五岁时,夏玉泉离家,在萧山东片开了一家广告门市部,“没办法,早些年还是要讨生活。当时也专门做广告牌门头,多多少少也算摸着些木头。”
他花了13年时间为生活打拼,38岁时,夏玉泉开始冒险,想追寻本心。这股子热血气息蹿上来,70后文艺青年的命运就拐了个弯儿。
“从小也比较喜欢书法,有一定基础,自己练练总觉得不够,就干脆去中国美院进修,报了书法篆刻专业,期间,书法作品也在区市省全国大赛中入展获奖。”从“社会人”脱产进入大学,他的身上无疑有种意气风发的“任性”,一年后,干脆再开间书法工作室,免费教学生写书法。
虽说这几十年下来,夏玉泉的生活似乎与木艺割裂开来,但他倔强地相信,自己和这些深深浅浅带着纹路的褐色,冥冥中有着微妙的联系。
“开书法工作室算是个契机。”百平方米的地方,夏玉泉想拥有自己的风格,“所有的设计都是一手操办的,也就是那个时候开始收购与修复木质旧家具。”
老物件蕴含着无尽的时光魅力,他想把学堂内的布置融入民清木质老家具,将收来的旧椅子、案子、雕花板搬进新屋子,只是这些古家具并不能直接装饰,有的残缺,有的摇摇晃晃,也有的榫卯关节不灵活……
“坏了的,就自己修。”夏玉泉的心里一直藏着一副木匠工具,只是再拿起时,已经四十岁开外。虽然时间太久了,每一把器具的木制的手柄都已发黑,手柄上方的生铁部分也锈迹斑斑,但对着光的时候,边缘依旧尖锐锋利。
人们或许不会留意,一件老家具在匠人的手上,会用上什么材料,经历几百个细节的打磨。但夏玉泉在意,他不想前人留下的足迹,被流水线和机械化刻上格格不入的纹路,老手艺要有自己的味道。
他开始向做木匠的亲戚朋友请教,从基础开始摸索,“遇到过很多困难,刨出来的边缘不平整,榫卯对不上,角度不合,一点点偏差就都是个问题。”
在他看来,每一块木头,都有自己本身带有的特性,像一个被时光尘封的活物。无论是花上几个时辰甚至几天的时间修理关节榫卯,垫上一块桌角木料,或费尽心思搜寻同年代的材料修补,夏玉泉都无比享受,沉浸在与木质“老伙计”们交流的时光,“收获的往往不是眼前的物件,更多的是心境。”
一发不可收拾
待新工作室充盈阵阵木质香气,夏玉泉的木艺之路也就此燃起,并且大有一发不可收拾的趋势。
“开办书法工作室,从事青少年书画教育源于对书法的热爱,只不过现在这个主业倒像是给副业做支撑了。”他的语气里有种半开玩笑的意味,“看到心仪的老家具,就走不动道。”
2015年底,“木工及传统家具修复技艺”申遗成功,成为区级非物质文化遗产,夏玉泉身上兼着的责任感倍增。他意识到,要留下这些老手艺,除了自己学,还得干点其他的实在事儿。
然而,若要将非遗文化传承下去,想必一定要与时代更好地接轨与契合,要让它始终留存传统的美,同时又不至于太古老而被时代遗弃。于是,2015年,夏玉泉创办杭州汉梵环境艺术设计有限公司,将传统木工技艺,融入现代空间设计中,创造传统文化与当代精神完美结合的文创产品。
次年,他将自家的三层自建房理了理,创办了杭州木纳民俗家具艺术收藏馆,在一楼和三楼开辟出空间,把萧山及周边收购来的老旧家具和修复后的艺术品,按照自己的设计理念,陈列其中,并被列为“萧山区首批非遗宣传展示基地”,“萧山区社会科学实践基地”,常年对广大民众和中小学生免费开放。
2018年11月,夏玉泉携手萧山图书馆创建了“木戈戈”木工坊,创立公益性的非遗传承和宣传、体验窗口,接待少年儿童前来体验真材实料的木工技艺。
2019年10月,他又为益农二小创建“小鲁班”木工坊,设计创建了木工课件为学校提供优质教育资源。
如同古家具一样,夏玉泉的木艺之路,在被尘封了几十年后重新唤起,木质香气比以往更甚更烈。
五十“不知”天命
老手艺会有出路吗?
开办工坊、艺术馆、体验馆,免费教学、参观,夏玉泉的“木艺复兴”风生水起,自打捡起木工工具,他每天忙得跟个木陀螺一样:“仓库里现在还堆了不少古家具,有些确实没有时间修,真的太忙了……”
夏玉泉从萧山及周边收购的古家具
但想留住老手艺,仅仅凭借他一个人,成效有限。
木艺和传统家具修复并不能带来收益,相反,需要花费不少时间、精力和资金,至今,他已投入不下上百万元。几年前,他又在城区创办了间“汉梵学堂”,兼具书画老师和木艺非遗传承人的身份,靠主业支撑着消耗日益增加的“副业”。
有人曾问他图什么?这样做真的能看得见回报吗?“其实这些问题,我每天都在问自己,为了什么?”夏玉泉并不避讳,自己确实也有“许多时候想到放弃”。
手艺人,就是一个即将被时代洪流湮没的群体,是跟着传统的乡土一块儿消失的。
从前,手艺人不用犯愁继承。如今木匠师傅能够拿到的利润少了太多,吸引不了现在的年轻人,比起亲眼见证并复制父辈的辛苦,他们更愿意找个轻松稳定的活儿。如此一来,掌握一手漂亮的木工技艺,能与夏玉泉并肩从事“木工及传统家具修复技艺”非遗推广的人更是少之甚少。
他今年51岁了,天命之年,年轻气盛已经不适合当前阶段,在旧时光里拽着传统文化,单枪匹马行走,还能坚持多久?其中的辛酸,不言而喻。
可他也知道,这条“痴路”他要走,做手工艺的事业,也不会停,“八千年前,古老的萧山人只是用了一把石锛,一株马尾松,就凿出了独木舟。虽然的工艺不一样,但至少肯定是最早一批木工师傅做的。”夏玉泉深感木艺的伟大与传奇,“这个老手艺,不能丢,至少不能在我这一代丢了。”
他不想等到无法挽回的时候,再去后悔。
作为如今村里少有的木艺非遗传承人,他时常感受到手艺人的孤独,却从未感到寂寞,“每年寒暑假,来参观、体验的学生还是很多的。”
他会跟参观的孩子们介绍官帽椅、鞋桶、提盒、文房盘,告诉他们这都是旧时光里的宝物,能看到稚嫩的眼睛里闪着亮光。在夏玉泉看来,自己做这些并非没有意义。
妻子见丈夫一门心思,花钱出力地倒腾木头,偶尔也埋怨几句,但说归说,艺术馆里几千件展品,却也是仔仔细细地打理着,她要求不高,日子只要过得去就行。
未来,夏玉泉设想再开几家木工工坊、少儿体验和成人体验中心,“现在快节奏的社会,年轻人也需要有个喘口气静下来的地方。木艺需要手、脑、四肢并用,尤其考验心境。”他相信以后会有更多人热爱木艺,传承木艺,“后续,计划让木艺进校园,让更多孩子能接触到这项萧山特色非遗。”
已经51岁的夏玉泉,依然会兴致勃勃地比划:至少以后在萧山的一些地方,可以有机会接触到这些老物件,能联想到前人生活的场景,能了解到这段时光和文化。
尽管很多时候,他想到了放弃。可人生何尝不像骑行,日复一日翻山越岭时痛苦不堪,每次都大叫再也不骑了,但一回到家看到拍的风景照,想起那段时光,“下一次又不自觉地出发了”。
复杂和矛盾中,最终他认命了:传承老手艺,是“一辈子的事情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