您的位置:萧山网 > 倾听潮涌 > 人物专栏 > 正文

货车从腰碾过,萧山小伙当场被宣布“没救了”…二十四年后,居然开了两家公司!

更新时间:2022-05-25 11:31:52    内容来源:萧山网   

因为种种原因,身体的某些部分抱有缺憾,与缺憾的对抗,是郑捷人生中必修的练习。

图片

26岁的郑捷,有25年的时间没有感受过直立行走。他形容自己就像被抛弃在进化论前端的人类,而这次“抛弃”源于两岁时的一场车祸,黑色橡胶轮胎从腰部狠狠碾过,在地上拖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。紧急送往医院后,医生给老郑俩夫妻一个绝望的回复:没有抢救必要了,这孩子完蛋了。

父亲老郑不死心,早上还活蹦乱跳的孩子,这会儿怎么会血肉模糊,没救了呢?他当即决定转去市最好的医院,后续又筹钱赶去北京、上海求医。所幸,郑捷的命保住了,只是伤到了中枢神经,终身要与轮椅相伴,旁人同情的叹息声并不少:这么漂亮一男孩,这辈子就这么完蛋了。

1

“完蛋”的人生

郑捷并没有关于这段经历的回忆,父母也不会主动提起,他自称从小过得没心没肺,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一样。周末的时候,他就坐在门口,等村里的孩子来找他玩,别人用脚走路,他借着轮椅、小板凳,照样能跟朋友们打成一片。这是郑捷生命里最快乐和明亮的几个片段之一,少年之间干脆透明的陪伴和疗愈,让他的童年并没有多少忧虑。

事实上,一直以来,他也庆幸自己并没有被家人扔到一个隔离的环境去待着。从小学到高一,他都在普通公立学校读书,和身体的缺陷一直相安无事。只是在别的同学出操、上体育课的时候,他是那间教室必须留下来自习的人;体育中考,他只能申请免考,选择18分的及格分。看到同学们整天骑单车在校内外穿梭,郑捷也曾略过一丝羡慕的神色,如果他没有残疾,是不是也能跨坐上去迎风飞驰一番?

而老师们偶尔的夸奖也让他觉得不是滋味:“同学们,你们看看人家郑捷,都这样了学习还这么好,你们一个个有手有脚,不觉得惭愧吗?”

他听了会难受,偶尔会想起那句“这辈子完蛋了”的话,但不会反复去咀嚼这种情绪,这几年下来,他早就习惯这样的生活。

进入高中以后,郑捷面临失去双腿后最艰难的过渡期。“学校没有电梯,我的教室在4楼,我的宿舍在2楼,别人从宿舍到教室,走路十分钟不到,而我走过去需要三四十分钟,包括中午,大家一股脑冲下楼,我走到食堂需要二三十分钟。”他自嘲这是最难受的一个时候。

当年那个问题,终于又回来了。他还是没躲过去。这是郑捷在两岁被医生宣布“这辈子完蛋了”之后,第二次真正认识到自己的特殊。他又一次对自己产生了巨大的失望,并认为这是自己的问题。


“那段时间我挺阴沉的,上学也没劲。”他才不过十六七岁,却比一般孩子想得多不少,“我时常会在想,如果没有这种残疾的话,那么我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?我是不是也不会比他们差……”

2

“都这样了,怎么还一个人跑出来”

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,普通高中生活似乎成为了一道无法越过的障碍,高一还没结束,郑捷坚持不下去了。不读书总不行,一番打听下来,2013年老郑夫妻决定把孩子送去浙江特殊教育学院。

那也是这个少年性格重大变化的开始。他从小没离开过家和家人,老郑夫妻俩对这个不幸的孩子也十分照顾,小学到高中,母亲都会在边上租个房子或者在学校找份工作。郑捷去特教学院以后,夫妻俩再从衢州到杭州陪读就不现实,而这个孩子也到了迫切希望能独立的年龄。最终,父亲老郑松了口,由此,郑捷开启了自己的独立人生。

图片

那是郑捷人生第一次在一个地方遇到那么多“不完美的同类”,第一次在物理上被隔离进一个特殊的环境,原来绝大多数残障人士都是生活在隔离式的特殊学校里。

这一年也可以说是他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一年。“以前在书上看到过很多励志的故事,比如张海迪、海伦凯勒,不过那些情节都离我们很远。但当这些故事真实地在眼前发生,感受完全不一样。”

他看到学动漫的脑瘫女孩,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,却一遍遍尝试着用bac工具画一条曲线;看到聋哑的同学,用手语下一点点摸索,学视频剪辑,却永远听不到作品的声音。他看到太多太多比自己更为艰难的人,挑战着别人口中“完蛋”的人生。


“所以我有时候会觉得,我的生命可能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。”随后的两年,他像一块海绵,在动漫设计专业不断吸取养分,脑袋瓜子灵活,郑捷学东西很快,学校课程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。

高中毕业的暑假,他做了一件当时觉得挺了不起的一件事。郑捷平常当时在做设计的时候,也会在博客上写写教学课程,当时还有一个1000来人的QQ粉丝群。“然后来了一个人,进群就问说有没有人去做设计,负责产品包装和淘宝店铺页面设计。”郑捷坦言,自己想都没想就给了回复,“我说要不我来做,对方一看,发现我是群主,可能也觉得蛮专业的,生意就谈成了。”

这是他赚到的第一桶金6000元。随之,另一份业务接踵而至。大一寒假前,这位老板联系他,帮自家的纸箱厂做一份电商设计全案,但得去上海工厂一段时间。

一面是期末周,一面是坐着轮椅独自前往外地,郑捷有点犹豫。

“每一个借助轮椅出行的残障人士都有过的类似经历:走在路上,路人出于惊讶或者过度反应式的关怀,总会大幅度地闪避和让路,或者一路搀扶嘘寒问暖,又或者有人会反复苦口婆心地劝,‘你都这样了,怎么还一个人跑出来呀,能不能行啊?’。”这是他的亲身经历,但很少有人能感同身受,“人们总觉得残障是很可怕的事。但实际上,残障对人的影响没有大家想的那么可怕,我在想如果我出来抛头露脸,会不会可能产生一点点的变化呢?”考虑一番以后,他还是决定去试试。

父亲老郑接到电话,并没有多说什么,只说了一句“如果你想去,就去吧”。从小到大,夫妻俩对儿子总是保留着无条件的信任与自由,虽然心里担心,但他们还是给这次“冒险”足够的发挥空间。

随后,郑捷办理了所有课程缓考,简单的行李架在轮椅上,只身一个人坐上了绿皮火车。面对涌来的人群,一时间他有点不知所措,“下火车第一瞬间我是懵的,这是我第一次独自去陌生的城市。”人潮涌来的时候,他深吸了一口气,手往前拨了一下轮子,朝前走去。

到了工厂以后,他花了十几天的时间把所有设备和工作流程看了一遍。“当时一个人完成了工作流程视频、图片设计、店铺上架……从平面到视觉,一手包办了。”事情办完后,郑捷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自豪。事实上,在浙江特殊教育学院读书的五年时光里,他的设计和美学能力也逐渐显现,两次拿下浙江省电子商务竞赛二等奖,并成为2017年亚太地区坐式排球奖杯奖牌设计者,2018年第十届浙江省残疾人运动会会徽设计者。

图片

郑捷设计的第十届浙江省残疾人运动会会徽

“经过这几次之后,突然间我就觉得自己行了。”郑捷爽朗地笑了起来,仿佛26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过一丝阴霾。

3

又一场“冒险”

大专毕业后,郑捷在一家小型广告公司工作,到手七千,对于刚毕业的学生来说,工资并不少。“但我不是本地户口,生活成本并不小,除去租房、生活费,能攒下来的并不多。”来杭州的这几年,他已经认定了这座城市,也顺利落户到了萧山,每个月好不容易省下3000元,但想要有一个家,不容易。

与此同时,本就“不安分”的他,对眼下安稳的上下班生活有了点“习惯”,而这种“习惯”对他来说,并不能称之为舒适。“太安逸了……”那时的他还没有意识到,这种不适的另一面,是命运在催促他创业。

而他也称自己是个被运气推着走的人,生活似乎总在紧要的节点给予关照。“当时一位大学老师找到我,问我有个动漫项目能不能做,120集,一个大单子。”与此同时,他偶然间结识萧山区助残扶贫科创园创始人张锡林,许是被他不安分的冲劲打动,对方鼓励并邀请他入驻科创园自主创业,免费提供办公场地。

经过再三思考,2019年,郑捷和另一位特教学院毕业的同学成立了新公司,并一起入驻到萧山区助残扶贫科创园。与此同时,因洽谈业务需要,他在杭州主城区武林门附近,又租了一间办公室。

“当时是真的穷,我们没有一点启动资金,真要说有,就是客户后来打过来的一点的预付款。”为了省钱,一群年轻人去去二手市场淘办公桌,杀下来二十块钱也高兴,“那会儿网线都是自己绞的,大夏天每天装到凌晨一点多,不敢开空调,都是汗流颊背地回来。想做一面大海绵隔断放公司的logo,一问要2000多块钱,后来还是算了。”谈起这段创业经历,郑捷忍不住感慨。

好在,这是场前期小成本的投入,解决了电脑和场地问题,接下来就是招人。

“我们招人的时候会很明确的告诉对方,这个项目做半年或者一年,结束了之后你们可能就要离职了,因为当时就一个单子,虽然现在有业务做,但不代表我们半年之后还会有……”如此直接可能会给招聘更添一道坎,郑捷自然是清楚的,“如果为了自己的利益,先把他们哄进公司,我良心过不去。拿别人冒险,我做不到。”

许这种真诚的态度,特教学院的六位同学选择加入。与其说是老板跟员工的上下级关系,在郑捷的公司里,大家更像朋友或者同学,互相解决问题,一起拼盒饭、团餐。只是,起初没有管理经验,磨合期非常长,而且这个特殊的团队还面临着不少问题。

因为同事里有些是聋哑人,彼此多以文字沟通,对方技术很不错,但只能依靠打字来交换设计理念,大部分情况会词不达意,开会的时候,也没有办法直接沟通。“压力很大,那个时候我非常暴躁。”郑捷坦言,自己不得不换种方式沟通需求,几稿改下来,单凭交流就让大家精疲力竭,另一方面,如果业务没有按时完成,将面临违约金赔偿。

所幸的是,经过一个多月的艰难磨合,团队开始步上正轨,最后的效果令所有人欣慰,他们在极限时间里完成了一部出色的作品。与此同时,新的业务也接踵而来,也让这群年轻人对未来充满了新的期许和动力。“现在想来,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。”提起这段不容易的日子,郑捷的声音里有点微微颤抖。

图片

而后,日子似乎一路向好。这几年,从平面设计、二维动画、短视频再到政府、企业宣传片,团队都以不错的作品获得了良好的口碑,郑捷的事业也迎来了小丰收,他的名下已有两家公司,去年,他还用自己的积蓄买了车,成功实现开车上路的梦想。

4

残疾不是错误

他遭受过太多不公正的待遇,但更多的是,感受了这世间最温暖的爱。

他想起前些年翻出的一大堆病例,病历书上的字很潦草,但他大概能分辨,当时情况很严重。“当时我开玩笑问我爸,那时候干嘛救我,不救我,你们也轻松很多。我爸给我的回复,这么小小孩子不救的话,他怕晚上做噩梦。”两人都是轻松的语气,但作为儿子,郑捷明白背后意味着什么,“当初我被判定残障的时候,虽然周围的环境告诉我爸,你儿子完蛋了,但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种话,他告诉我,其实我的人生只是换了一种新的活法。如果更多和残障有关的家庭,在遇到残障孩子的时候,能够知道这些的话,那他们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呢?”

他要将这份爱传递出去。

图片

他希望让更多人知道“残疾不是一种错误,而是人类多样性的一种状态,伤残本身其实是我们每一个人未来都可能会面临的一种状态。它同时也只是我们人生中的一个特点,它不是优点,也不是缺点,至于这个特点它将来怎么样去发挥,取决于我们的社会。我们要做的事情是消除这样的障碍,不再把问题归结到个人本身。”

他希望以后的公司能为更多残障人士提供新的就业机会,盲人不一定要去按摩,聋哑人不是只能做流水线。在他看来,他们只是缺少一个机会,他愿意给这个机会,使同他一样的残疾人都能成为家里的“顶梁柱”。

命运给了残酷的一面,却也淬炼出一颗颗发现美好,以及想把美好带给更多人的心。


作者:文字 | 记者 高艺炯  编辑:汤圣洁